很多年來，文化圈一直有這么一種論斷，他們說：“五四運動，是救亡壓倒了啟蒙，民族危機的爆發(fā)，打斷了中國啟蒙的過程”。

以至于前年，還有媒體人大言不慚地說：“30年啟蒙失敗了”。

中國某一類知識分子，念念不忘的就是“啟蒙”，在他們心目中，似乎把自己當(dāng)作了救世主，當(dāng)作了人民的“爹”，不由他來啟蒙啟蒙，似乎我們大家就是愚昧的，野蠻的，不開化的......我看，最需要啟蒙的不是中國人民，而是頭腦僵化、不學(xué)無術(shù)還高高在上的他們。

那么，我們就來好好回顧一下五四吧。

五四之前，是陳獨秀先生領(lǐng)導(dǎo)的新文化運動，胡適、錢玄同、劉半農(nóng)都是新文化運動中的得力干將，他們反對舊文化、舊道德，推廣新文化、新思想，新文化運動的兩面大旗，是“民主”和“科學(xué)”，也就是所謂的“德先生”和“賽先生”。

陳獨秀先生提倡“文學(xué)革命”，魯迅先生寫新小說，胡適推廣白話文，劉半農(nóng)寫白話詩，李大釗先生傳播馬克思主義，錢玄同比較偏激，直接說要“廢除漢字，使用字母文字”.....這場運動，基本上還是在北大這個高等學(xué)府中進行的，影響的人群基本上還是高校師生，雖然報紙上轟轟烈烈打筆仗，但并沒有真正影響到舉國大多數(shù)文盲的四萬萬民眾。

電視劇《覺醒年代》中，陳獨秀先生有一句臺詞，他說：“我要的是全國的生機盎然，不是北大的生機盎然”。

這反應(yīng)了那一代覺醒者真正的心境，說真的，新文化運動雖然在推廣白話文傳播新思想方面居功至偉，但它影響的只是北大一隅，只是知識分子階層。你要非說啟蒙，實際上啟蒙的只是上層階級自己，當(dāng)時還沒有人能夠深入到勞苦大眾中，去掃盲，搞教育，去把絕大多數(shù)人組織起來。

如果啟蒙只是精英知識分子之間的智商游戲，那么中國和印度也沒有什么分別。

《覺醒年代》電視劇中，陳獨秀和李大釗曾經(jīng)在天津海河邊遇到了一個放河燈的義和團老戰(zhàn)士，這位老人正獨自在河邊祭奠亡魂。陳、李二人來到老人身旁，奇怪地問他為何會祭奠這么多親人？老人說，這些亡魂是當(dāng)年死去的義和團兄弟們，二十年了，誰還記得他們？李大釗安慰道：他們?yōu)榱藝叶?，是值得的！老人竟激憤地反駁：為了這樣的國家，值得個屁！

這位義和團的老人，也是近代中國斗爭的一個縮影，當(dāng)國家危亡了，當(dāng)?shù)蹏髁x欺凌到頭上的時候，奮起反抗的就是這樣的普通人，他們或許沒有知識，沒有見識，不知道未來的方向是什么，他們甚至迷信，他們只懂得本能地反抗，但是反抗有錯嗎？

如果非要講啟蒙的話，那么四萬萬勞苦大眾，算不算人？

而且，在五四運動之前，中國主流知識分子，對中國、西方、世界的認識都是片面的、主觀的。那時候的中國人，對于西方“文明世界”還普遍抱有幻想，對西方宣傳中的“民主”、“自由”、“契約精神”深信不疑——而對中華文明的反思和批判，又有點過火。

那時候中國知識分子看西方世界，就像《三體》中葉文潔看三體外星人，他們普遍認為，西方之所以技術(shù)先進、國力強盛，就是因為西方人道德水平高......

五四運動爆發(fā)的導(dǎo)火索，是《巴黎和會》中國外交的失敗，而在此之前，中國知識分子階層是充滿自信的，因為他們自以為中國是“協(xié)約國”的盟友，是一戰(zhàn)的“戰(zhàn)勝國”，站在英、法、美一邊，那就是站在“正義”和“公理”的一邊，市民們甚至還興高采烈舉行游行，甚至還豎起了“公理戰(zhàn)勝”紀念碑，覺得中華民族的曙光來了，那些先進、文明的西方國家，特別是代表著民主自由的美國一定會幫我們。

因為在1919年間，美國在中國加大了宣傳力度，1919年6月，中美新聞通訊社在中國的各通訊社中居于首位，其每天向六十多家中國報刊提供五千字的新聞報道。這些美國政府的重大新聞，通過美國海軍無線電傳到上海。當(dāng)無線電接收不穩(wěn)定時，則摘自鮑威爾的《密勒氏評論報》和其他當(dāng)?shù)孛绹鴪蠹垺袊R分子每天閱讀的都是各種美國新聞，以至于大多數(shù)人都對美國有非常大的好感。

美國對華宣傳的重點，就是威爾遜的“民族自決原則”和“國際新秩序”，他們“將威爾遜的準則總結(jié)為美國理想主義、自我犧牲、公正無私的體現(xiàn)，是對一個新的、更加公平的、更加民主的世界秩序的需要，是通過美國在戰(zhàn)爭中輝煌的勝利，以及因此在國際事務(wù)中增長的權(quán)力和威望”。以至于在當(dāng)時的中國，美國的形象就是正義、進步、文明的。

大家都對提出“十四點原則”的美國總統(tǒng)威爾遜寄予厚望，把他當(dāng)成了中國人民的朋友、救世主，胡適到處鼓吹美國會幫我們，就連陳獨秀先生都曾熱情洋溢地夸過“威爾遜是個大好人”......只是這些美好愿望破滅得太快了。

但是，巴黎和會的結(jié)果給民眾的愛國熱情潑了涼水，更是打了很多親西方知識分子的臉，英、法、美出賣了中國，把中國青島的主權(quán)從德國手上轉(zhuǎn)給了日本......沒有人主持公道，沒有什么正義和公理，中國作為“三流國家”，甚至都不配參與《巴黎和會》的談判，就被列強決定了命運。

自此，中國知識分子階層中很多愛國者開始和自己的朋友、師長、同學(xué)決裂，他們認清了帝國主義和西方“文明世界”的虛偽和無恥，他們不再幼稚，不再自欺欺人。

歷史開始走入分岔路口，五四運動中的年輕人，打出了“外爭主權(quán)，內(nèi)除國賊”的口號，反帝反封建開始擺到了明面上，新文化運動和“新青年”的同事和戰(zhàn)友們，也開始分道揚鑣，各自追尋自己的道路。

這就是當(dāng)代公知們所說的“救亡壓倒啟蒙”。

我們知道，五四運動是中國新民主主義革命的開端，標(biāo)志著中國人民開始徹底地反帝反封建。從這個時候開始，最先進的中國人開始認識到，帝國主義絕對不是好東西，他們不會給中國帶來進步和文明，他們甚至不會支持中國人民的反封建斗爭，因為他們和中國的封建勢力是一丘之貉，他們甚至?xí)龀周婇y買辦更加兇殘地壓迫人民。

很多知識分子都曾一廂情愿地愛過西方列強，但列強卻從未選擇過中國人民。

帝國主義列強，是中國一切反動勢力地總后臺。

反封建，就必須反帝；除軍閥，就必須打倒列強。

后來的歷史，也證明了這一點，段祺瑞、張作霖、蔣介石背后，不是日本帝國主義，就是美帝國主義，中國一切的禍亂之源，都和西方列強脫不了關(guān)系。不反帝，什么進步、什么啟蒙，都是緣木求魚。

在五四中，和五四之后，中國青年清醒地認識到，帝國主義是一定要滅亡中國的，封建軍閥、官僚資本、買辦階層是一定要賣國的，亡國滅種的危機已經(jīng)迫在眉睫了——中國最迫切的，是救亡圖存，是活下去，是反帝反封建。

后面的歷史就清晰了，工人運動、農(nóng)***動、大革命、土地革命、紅軍、八路軍、新四軍、解放軍........中國最優(yōu)秀的一群青年，從書齋走入了廣大農(nóng)村，真正喚醒了這個國家的大多數(shù)，點燃了星星之火，歷經(jīng)艱難困苦，付出了無數(shù)頭顱和鮮血，換來了新中國。

什么“救亡壓倒啟蒙”？

實際上，精英知識分子的“西方化”，精英知識分子寫幾句新詩，就能代表中國的啟蒙嗎？當(dāng)時的中國有四萬萬人，區(qū)區(qū)幾個文化名流，就能代表中國嗎？救亡和啟蒙難道是對立的嗎？救亡圖存和民眾覺醒，原本就是相輔相成的事情，讓更多人讀書識字，讓大多數(shù)人知道自己為什么而活，為什么而戰(zhàn)，難道不是“啟蒙”嗎？

很多年后，新文化運動、五四運動中的一個湖南青年，穿著破舊的衣衫，留著長發(fā)，拄著木杖，帶領(lǐng)著千千萬萬衣衫襤褸、受苦受難的人們往前走，他們穿過奔騰的江水，翻過高聳入云的雪山，趟過鳥獸絕跡的水草地，那些工人、農(nóng)民、學(xué)徒、手工業(yè)者、童養(yǎng)媳、那些被壓迫奴役了數(shù)千年的生靈們活了下來，并且爆發(fā)出了勃勃的生機。

庶民的力量，讓群山開路，讓大河斷流，讓冷酷殘暴的殺戮機器，也顫抖著呻吟著，發(fā)出無奈的嘆息。他在群山深處，開創(chuàng)了一個新世界。

從這里開始，歷史開始改寫，那些驚天地泣鬼神的史家文字，都變得蒼白無力，他指引的道路，讓敵我雙方都嘆為觀止，讓最兇悍殘暴的敵人，都想要從他的只言片語中獲得魔法般的力量。他和他人民，開始戰(zhàn)無不勝。

其實并沒有魔法，并沒有神跡，他不是一個人，而是千千萬萬追求自強、平等的人民的化身。當(dāng)敵人準備攻擊他的時候，會發(fā)現(xiàn)他的軍隊消失在千千萬萬的民眾當(dāng)中，當(dāng)敵人茫然無措的時候，卻又有百萬雄兵從人民中間殺出來，那些滿臉溝壑、手掌粗糙、眼含淚水的農(nóng)民，那些裹著小腳、包著頭巾的婦女，那些手拿紅纓槍的小孩子，無數(shù)人推著小推車出現(xiàn)在戰(zhàn)場上，一聲怒吼“從前是牛馬，今天要做人！”

你給我翻譯翻譯，什么才是真正的“啟蒙”？